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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症医学科

南方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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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柯文哲和他的ICU想到的

作者:陈德昌  来源:转载 2013-11-30 13:41:48 阅读量:

    编者按:台大外科医生柯文哲教授近日当选台北市长,就职演讲直击危重病医学与生命伦理。作为危重病医学的同道,陈德昌教授有感而发,结合自己作为医生和患者的双重体验,告诉我们:面对医学新挑战,我们不能囿于“今日之真理”,创新思维的步子永远不能停歇。如此,突破可能就在下一个站台等着我们。
    柯文哲是台湾大学教学医院的一位外科教授,负责ICU的工作。他把体外膜氧合机(ECMO)的医疗功能,开发得淋漓尽致。说得简单一点,ECMO有主机作为人工心脏,加上氧合器,把氧合的血液送回到病人体内去。有一位青年女孩,因暴发性心肌炎,心跳骤停,从另外一家医院转运到台大医院。经过4小时的CPR(世界记录)和9天的ECMO支持后,成功接受了心脏和肾脏移植。不到一个月,女孩就生龙活虎般重返舞台。看到她在台上表演的照片,实在令人高兴。
    还有一位中年男子,因蛀牙引起血行性感染。外院开胸探查,发现心脏多发性化脓病灶。外科医师意欲清除之而后快,整个心脏“都被剪掉了”。转运到台大医院的时候,病人几乎丧失心脏功能。柯文哲用两台ECMO,即两台主机,替代心脏功能。胸腔内没有心脏,只有几条塑料管道和体外的机器相连接。16天后,他们为这位胸腔内没有心脏的病人做了心脏移植手术。最后病人清醒回家。新加坡媒体以“16 days without a heart”为题进行报道。
    上述两位危重病人,很有可能被认为“死亡不可阻止”,医师也将无能为力。但是,柯文哲没有失去信心。他用4小时的CPR、16天的ECMO,把氧、营养等生命物质,源源不断地灌注到病人体内。他赢得了时间和空间,取下那颗濒临衰竭的心脏,在没有心脏的胸腔内,安上一颗能提供生命活力的心脏。病人从死亡边缘重返人寰。如此成功的病例应该是危重病医学历史上的一项杰作。柯文哲做到了。他不是魔术师,他是一位医师。
    1990年,我曾经访问台湾。我放弃去台中和台南的机会,约见台大的两位教授,其中一位就是朱树勋先生。朱教授神态从容,语速缓慢。他是台湾第一位做心移植术的外科医师。他成功了,却被起诉罚款,因为台湾法律不允许做心移植手术。他坚持,不妥协,得到了社会舆论的声援,迫使台湾当局最后撤销了禁令。这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学者。他耐心地陪我参观台大医院的ICU。那年ICU已几乎占据整个层楼。
    柯文哲是后来者,他是朱树勋教授的学生。朱树勋教授当初开展心移植术,并没有必要去具体地设想,有朝一日需要为“胸腔内没有心脏”的病人做心移植术。然而,柯文哲很清楚,没有心脏移植,“16天没有心脏”的病人不可能获得再生。医学科学的进步是一场接力赛,一棒接着一棒。
    柯文哲有他的困惑。有些病例治疗失败,家属问:“为什么别人救得过来,我的亲人救不过来?”有一个7岁男孩,肺炎双球菌严重感染,引发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,用上ECMO后,四肢坏死。男孩眼睛大大地看着医师,他头脑清醒,会讨水喝。“如果要救他,就要把四肢截去。如果不救,就要把机器关掉。”柯文哲面临着痛苦的选择。男孩没有选择,等待他的是莫大的悲惨。为什么病人四肢会坏死?柯文哲的回答是:“就是不知道啊。我要是知道,就可以避免了。”他说:“有一天,在巡房的时候,我突然大彻大悟。人生的结局只有两种:插管和不插管,但都是死。”既然人终究不免要死,柯文哲何必煞费苦心为“16天没有心脏”的病人,用ECMO支持他的生命?他的老师朱树勋教授何必冒风险,冲破禁令,开展心移植术?因为于科学而言,不断探索就可能有奇迹。50多岁的柯文哲不再有好奇心,对于病人用上ECMO后发生四肢坏死的临床现象,不再多问一个为什么。他似乎多少有点失去30岁时的那股锐气。迥然不同的心理状态出现在同一个柯文哲身上。
    在危重病人加强医疗的实践中,在家属要求救援的强烈愿望面前,ICU医师承担着巨大的精神压力。他们大概是世界上看到最多的危重病人死亡的职业群体。当青年医师进人ICU的那天起,他会发现很多惊奇,ICU可以更多地挽救那些即将死去的病人,危重病医学可以解决更多的难题。他因此感到痴迷,像初生之犊被拦路虎所激怒,而雄心勃勃。随着经验的积累和年龄的增长,他在心理上会出现矛盾着的两个方面。我的一位朋友在微信中写道:“医者可在生与死的中间历程中,用医术去阻止可避免的死,但救不了因灾、病或自然必经之死。”他是一位在职的ICU医师。他说出了心里真实的想法。
    问题是如何辨别“可以阻止的死亡”和“不可阻止的死亡”。在这里,我愿意和大家分享我本人的一段经历和切身的感受。我在2010年4月生了一场大病,4月19日住协和医院。入院诊断是获得性免疫性溶血性贫血,原发病因不明,初期治疗未能奏效。先后分17次输入压缩红细胞约6800毫升,贫血继续加重。我体内肯定有个怪物,贪婪地吞噬着我的红细胞。怪物是什么,谁也说不清楚。医师不轻言放弃,苦苦地思索为什么。我在各种检验室和影像室之间,来回穿梭。同时摄入高蛋白要素营养以支持全身。我每天看着窗外,蓝天、阳光、绿叶依旧。我想,明天我还能看到阳光吗?明年我还能看到春天吗?负责治疗的武永吉教授对我说,我的溶血性贫血“不是不治之症,是难治之症”。这句话颇有哲理。6月28日终于把怪物捉拿归案。它是50多年来潜伏着的结核杆菌,对耄耋老人发起的攻击。它的原形也在显微镜下显身。开始抗结核药物治疗,溶血得到控制。7月27日停止输入压缩红细胞。整个医疗过程不像柯文哲的那些病例那么血腥。复习文献,获悉由结核杆菌引起的溶血,全世界只有10例报道。我是从“可以阻止的死亡”与“不可阻止的死亡”、“难治”与“不治”的缝隙中间滑溜过来的。我敬佩那几位参加治疗的教授们,他们是我的医师,更是我的朋友。没有他们,我不可能获得再生。
    我的老师曾宪九教授生前多次提出问题:“病人为什么死亡?”他的提问,为的是激发学生们产生那种出于自身思考和探索的真正想法,然后用自己的研究,加以求证。创新思维意味着从事研究的人必须会提问题,去发现别人没有看到的新的问题。缺乏探索和开拓精神,思维就会停滞,学科发展可能裹足不前。我们已经取得的成就不应该成为绊马索。我相信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内,医学有所谓的“极限”。但我更相信,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,医学科学的进步永远不会停歇。试看DNA是1944年发现的,DNA的双螺旋结构图在1953年被绘制出来,生命科学由此发生了多大的改变!1953年我刚毕业,我们的教科书上还没有DNA的内容。好奇心、兴趣、对科学的激情和对生命的敬畏是医学科学进步的永恒动力。对此,我们应该笃信不移。
    柯文哲在一次演讲中说:“最困难的不是面对各种挫折打击,而是面对各种挫折打击,却不失去对人世的热情。”这句话是对的,过去、现在和将来永远都是对的。